昨天,一位我十分熟悉的,從事過十多年新聞工作的優秀媒體同行,在他的微信里寫下這樣一句話,揮一揮衣袖,作別報社的油墨,不帶走一片報紙,走了,一身輕松,毫無眷戀。
今天,我的朋友圈又被一條《騰訊網總編:報紙將死,多數媒體人將在2017到2018年下崗》刷屏,這讓不少本已心塞的媒體人心里再添一把堵。其實,作為媒體中人,不用別人說,我們心里也清楚得很,即使報紙不死,也活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尊嚴全無。
報紙要死,記者還沒死,記者沒死,就得吃飯,要有飯吃,就得掙錢。于是,這兩年,記者轉型一時間就成為一個熱門話題。至于當初說好的新聞理想呢,哪涼快哪待著去吧!
五年前,假如有人對一個記者說:“你好有新聞理想?。?rdquo;這個記者會立刻眉開眼笑,職業自豪感立馬飆升38個百分點。現在呢,你如果再對一個記者說:“你好有新聞理想呀!”這個記者頓時羞憤難當:“你才有新聞理想呢!你全家都有新聞理想!”
嗯,嗯,這年頭,“新聞理想”一詞,也被糟蹋得和“校長”一詞一樣,成為一句戳罵人的話。
在中國當記者,跟在國外當記者不同。國外的記者,是越老越吃香,我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國外有許多白發蒼蒼的奶奶大爺級的骨灰級記者,還活躍在采訪第一線。一個媒體里如果有幾個奶奶大爺級的記者,那可真得當活菩薩供起來,寶貝啊!
但是在國內,如果一個記者混到三四十歲的年紀,還沒混成個二大王三大王什么的,還是一個天天巡山的小鉆風,那就是一件很悲催的事情,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于是,很多混到三四十歲的小鉆風,就會開始考慮轉型。更何況,這幾年紙媒形勢江河日下,轉型更是擺在許多小鉆風面前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但是,對于絕大多數記者來說,要想轉型,又何其容易!絕大多數記者,畢竟并不像張泉靈、郎永淳那樣有著如日中天的知名度,不能像他們一樣轉得瀟瀟灑灑,華華麗麗。
不當記者了,干點啥好呢?這幾年,在我所熟悉的媒體朋友中,轉型者不下十幾人。他們轉型的路子,不外乎這么幾種——
記者的特長,在于能寫幾下子,雖然我一直認為靠寫東西混飯吃,是一件很悲催的事情,但關鍵時刻,寫東西還是能混口殘羹剩飯填填肚子的,運氣好的話,還能混口肉吃。前些年搞新聞吃香,國內各大高校大躍進辦新聞專業,連農業大學都不甘落后的時候,新聞師資緊缺,一個朋友適時跳槽進了高校當老師,現在混成了副教授,不吹風不淋雨不曬烈日的,舒舒服服。
隨著媒體環境的改變,近年來,一些企事業單位也越來越重視新聞宣傳,尤其對有新聞從業經歷的人情有獨鐘。我有兩個朋友,就在前幾年考進了一個縣區的新聞中心,有一個現在還混了個小頭目,有一次我去采訪,他還請我在食堂吃了個工作餐。還有兩個朋友,進了兩家大型房產企業當副總,專事媒體公關宣傳。雖然這兩年房地產的日子也和紙媒一樣同屬難兄難弟,但前幾年紅火的時候,這倆哥們早已賺得盆滿缽滿,就在趟在家里吃了十年,也沒問題。
有一個朋友,前些年曾經做了一起轟動國內外的重大食品質量問題報道,為他贏得了極高的聲譽,可就在他名氣如日中天時,他卻退出江湖,揮別媒體,開辦起了自己的傳媒公司,現在據說身家不低。他剛辭職時候,我不解,他對我說:“別看現在報紙日子過得還可以,你過幾年再看,一夜之間就沒飯吃了。”現在看來,他真是太有超前眼光了。
有一個朋友,是在國內攝影界叫得上號的人物,多年前去北京一家紙媒發展,還混了個不低的職務。有一次,他回九江,我們一起吃飯,他拿出銀針,為這個扎一針,為那個扎一針,一問,才知道他拜了一位針灸大師為師,學起了針灸,考了證書,現在針灸水平可不低,我們送他外號“一針靈”。他說,他一直想找一個越老越吃香的職業,想來想去,在中國,越老越吃香的東西,只有兩種,一是古董,二是醫生。造古董是沒時間了,那就學醫吧!雖然他現在還在媒體界混,但今后的轉型路徑,已經鮮明,且鮮花滿路。
還有一個朋友,多年前就是國內知名的調查記者,在南方一家知名媒體工作。前些年,他賭上了全部家當,和朋友一起,用了六百個個日日夜夜,在大理雙廊洱海邊,打造了一座叫“洱海醒來”的民宿。這個民宿很小,只有十個房間,名字來自海子的一首詩,“春天,十個海子醒來”,他當起了掌柜的。這樣的轉型,也是我所夢想的,只是我,真的沒有這份灑脫自如。
還有不少熟悉的媒體朋友辭職后,當律師的,開影樓的,辦酒店的,辦培訓班的,到企業當副總的,五花八門。有一個朋友,去年下鄉采訪一處農場,發現農場自產純天然菜籽油,就帶了一車回來,在微信里賣,半個月竟然賺了好幾千元,于是,她說:“現在,我心里有底了,離開媒體,是餓不死的。”
有一個朋友,甚至在老家鄉下圈了一塊地,養了幾千只雞和鴨,一群羊和幾十頭牛,種植了一打片果樹,當起了農民,他的微信名就叫“快樂農夫”。前些天,我去看他,他正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一身臭味,忙得不亦樂乎。他殺了一只雞,燉了一大盆肉,我們花間一壺酒,對飲到微醺,回憶起往日一起下鄉采訪的苦逼時光,感慨系之。
面對這股記者轉型大潮,我當然也砰然心動,也想來個優雅的華麗麗的轉身,留給世界一片驚嘆和羨慕,可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出自己該轉到哪里去,于是,一日,在朋友的指點下,來到一所古寺,找到一位大師,為我指點迷津。
我問禪師:“大師,當記者任務多,壓力大,沒有休息,不能顧家,待遇又低,房貸車貸都還不起,我想轉型,您說我該怎么轉?”
禪師聽了我的話,用右手拍左胸,不語。
我若有所悟:“大師,您是想對我說,不要抱怨,勿說多做,手是用來養家糊口的,心里要保持新聞理想,對嗎?”
禪師搖了搖頭說,喘著氣說:“我的意思是,我出家以前,也是當記者的,今天你又說這些新聞爛事,我的心有點堵……”
我望著這個曾經的新聞前輩,如今的禪師,忽然有些開悟,問禪師:“大師,請問您這里還招和尚嗎?我想應聘!”
禪師緩緩地看了我一眼,問:“你會參禪嗎?”
我:“不會。”
禪師:“你會打坐嗎?”
我:“不會。”
禪師:“你會念經嗎?”
我:“不會。”
禪師:“你能把一炷香賣到9999元嗎?”
我:“不會。”
禪師:“你多大年紀了?”
我:“40+了。”
禪師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緩緩地搖了搖頭:“你啥都不會,你年紀還這么大了,寺廟里招你來,有啥用呢?這年頭,寺廟了也不養閑人?。?rdquo;
我頓時一陣心塞,拜別禪師,走出寺廟。想轉型當和尚都轉不了,那就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