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新周刊,作者 | 穎寶
浙江有許多傳奇商業故事,部分出自襪業。
江西人程小勇,在1999年高中畢業后只身來到浙江省諸暨市的一家化纖材料廠做學徒,2010年學成后辦了一家襪子制造廠,創業不到4年就全款在當地買了一套房。
浙江村民趙鋒光,1983年借了200元購入一臺手搖紡機,每天晚上在家點著柴油燈織襪,白天就到公路邊叫賣襪子。后來,他積累到了數百萬元資產。
這些故事的傳奇色彩,給浙江的襪子產業披上了一層神秘面紗,尤其是襪子產業聚集地——浙江省諸暨市大唐街道,這塊戶籍人口僅7.7萬人的地方,每年能產出250億雙襪子。按世界人口76億粗算,相當于人均擁有3雙浙江大唐產的襪子。
將一個片區的產能與世界總需求作類比,在此并不夸張,根據《中國棉襪市場發展現狀研究與投資前景預測報告(2022-2029年)》,大唐街道產能約占全國70%、占全球30%。襪子的制造工藝并不復雜,沒什么行業護城河,浙江大唐卻能“包攬”這門生意,背后究竟有怎樣的秘聞?
“織襪要趁早”
出名要趁早,創業也是。
郭幼川深諳此道,他在浙江省北部的海寧市長大,1909年從一家針織作坊學成后,開辦了振興襪廠。為了提高競爭力,他研究了英國制造的“蝴蝶牌”織襪機的運作原理,造出一臺仿制機,革新了當地的織造技術。
據《海寧市場志》描述,他的襪廠是“華東地區*家現代意義的洋襪織造工廠”,旗下的“雙山牌”襪子,名字出自海寧市的東山與西山(又名紫微山)。
1910年,在中國歷史上首次以官方名義舉辦的國際性博覽會“南洋勸業會”上,雙山牌襪子在上百萬件展品中脫穎而出、拿下優等獎,由此名聲大噪。批發襪子的商戶、購買襪子的顧客、想學織襪技術的學生,都*時間想到浙江海寧市。
大唐街道(當時名叫大唐鎮)與海寧市相距126公里,后者累積的技術與人才,已早早向它傾斜。經商講究“風口”,比如1969年大唐街道居民趕上的尼龍絲襪風口。
彼時,尼龍絲襪憑借易洗易干、伸縮性好的優勢風靡全球,取代了棉線襪的C位。在中國,旗袍與尼龍絲襪是一組時髦公式。大唐街道居民集資買了十來臺織襪機,開始專攻尼龍絲襪。
給浙江襪業帶來第二輪技術革新的是張金燦。他是大唐街道居民,高中在外求學,畢業后回到家鄉當老師,其間自學了大學的數理化課程。
腦袋里裝入新知識后,手就癢癢了。上世紀70年代,他觀察到織襪機內部的45號鋼材硬度不夠、經常斷針,于是實驗性地將其換成60號鋼,并進行了熱處理,將當地的織襪效率拉高到一個新水平。
據《浙江日報》報道,當時每賣出一雙襪子就能賺1元,而居民每人每天能織50雙襪子、賺到50元,相當于國內多數人一個月的薪酬。
織襪輕松又來錢快,于是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有70%的大唐街道居民投入到襪子產業中。他們的分工開始細化,有人負責采購襪線、有人負責織襪、有人負責叫賣、有人負責修織襪機,大唐街道出現了“生產銷售后勤一體化”的市場雛形。
這一時期,同在浙江省內、與大唐街道僅隔52公里的義烏市,小商品市場已然成熟。以1986年為例,義烏商品總交易額達到了1億元。來自五湖四海的采購商紛紛涌入義烏,并催生出一個當地專門做托運生意的群體——他們兩三天就發一趟貨車,幫采購商將商品運回零售地。后來,義烏市政府建設南方聯、北方聯汽車站,將干線物流規范化。
在那個資訊傳播尚不發達、更沒有網購的年代,擁有運輸資源,就打通了市場。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大唐街道,將襪子成品送至義烏,再通過義烏觸及全國消費者。
聚合,擴散
隨著從業者與產能增加,大唐街道意識到,需要把一切組織起來管理。
1991年,*代大唐輕紡市場建成,經營至第二年已擁有397個原料檔口和1515個成品檔口,年成交額為6.1億元。2002年,第三代大唐輕紡市場開業,年成交額很快就超過100億元,相比*代市場的年成交額翻了十幾倍。
商業就像一個磁場,發展得越大吸力就越大。截至2014年,大唐街道的襪企數量已超6000家、從業人數超10萬人,并衍生出襪子包裝、定型、制作配件等周邊產業。
一并來到大唐街道的,還有外國商戶。
2000年,刊登于《浙江日報》的文章《大唐:小襪子織出大產業》中提到一件事:一位外國商人同時在韓國、墨西哥和中國大唐街道下了一個集裝箱的襪子訂單,大唐街道最早交貨、前后只花了半個月生產。商人大喜,心想,這效率值得去合作啊!此后,大唐街道每年出口到日本、韓國及歐美地區的襪子,超過10億雙。
文章還提到,一些海外企業,比如日本前田纖維株式會社,也在與大唐的襪企建立合作關系,相關金額達700萬美元。
外國商戶將大唐的襪子,帶到了太平洋、大西洋對岸,以及更多地方。
據義烏襪業行業協會統計,早在2008年,中國生產的襪類產品量已占到全球襪類消費總量的42%,是全球*大棉襪出口國。
到今天,出口數據仍在遞增。據《中國棉襪市場發展現狀研究與投資前景預測報告(2022-2029年)》,2021年前11個月的出口量,已超過2020年全年的出口量。其中,浙江以接近35億雙的出口量位列*,此成績大部分得益于大唐襪業。
縱觀商業生態,中國交易模式的變化,也給大唐襪業帶來一些新東西。
1999年出現的專注批發貿易的線上平臺(現名“1688”),以及2003年問世的淘寶網,改變了國人的購物思維,并拓寬了商戶的銷售渠道。
渠道,簡單點說就是“門路”,找到把貨賣出去的門路,跟保障生產效率、產品質量和運輸力一樣重要。淘寶成立數年后,同在浙江的娃哈哈品牌創始人宗慶后、農夫山泉品牌創始人鐘睒睒反復提及,“供應鏈品牌,渠道為王”。
互聯網就是那條暢通的渠道,但義烏市的商戶能跑得更快。2010年,義烏市青巖劉村嗅到了電商的味道,掏出50萬元給各戶配置了當時網速最快的光纖寬帶,由此吸引2萬多名電商從業者前來。2015年的時候,青巖劉村的全年銷售額已達45億元,被稱為“中國網店*村”。而義烏市,也在“中國電商百佳縣”榜首位置站穩了。
作為義烏的鄰居,大唐街道更早一步踏上電商這趟車,并與之互享物流、人才、技術資源。
一名自稱是襪子批發商的網友,曾在帖子里寫道:“大唐襪業城是一幢很大的樓,就算走馬觀花地逛,一天也未必能逛得完。它的對面是露天的輕紡原料市場,里面有800多個營業房,規模太大了,開車才能在里面穿行。”
看上去,一派風生水起的模樣。
繼續破局
但凡事有兩面,大唐乃至浙江襪業的瓶頸期將至。
襪子的漲價空間有限。即便最近襪子+拖鞋的穿搭風格流行,但在多數人觀念里,襪子仍是藏在鞋子里的貼身物件,舒適透氣才是硬道理,設計感則可有可無。這意味著,襪子難以通過視覺或文化層面創造溢價。
另一方面,襪子在“黑科技”上的想象空間也較小。目前大唐襪業商家已研發出具備抗菌、除臭等功能的織襪材質,下一步還能如何創新,有待探討。
這導致襪子的利潤比例難以擴大。
據《界面新聞》報道,大唐襪業在2019年Q1的產值為41億元,利潤只有1億元。上述做襪子批發的網友也提到,大唐襪業*的襪子,每雙批發價僅0.45元,這里面又能賺到幾毛幾分呢?
曾有襪企嘗試壓低成本。
以棉襪為例,主原料棉花的支出占總生產成本的50%,棉價波動會對棉襪利潤率造成直接影響。今年以來,受暴雨、干旱等極端天氣影響,巴西等多個棉花主要生產和出口國的產量下降、國際市場上的棉價上漲30%,意味著壓低襪子原料成本這條路暫時行不通。
而在更早之前,有襪企將目光投向東南亞地區,試圖通過聘用低廉勞動力來降低人力成本。浙江泰榮針紡集團的創始人劉訓林接受《三聯生活周刊》采訪時表示,他在2009年就開始在柬埔寨等地區建廠,“但建廠需要投資數千萬美元,對一般企業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此外,大唐襪企還需要面對競爭力與日俱增的同行們。
數據顯示,我國現存襪子相關企業10.6萬家。襪子相關企業注冊量城市TOP 10中,浙江雖然包攬TOP 5中的4席,但廣東深圳已經以1.17萬家擠到第2名;吉林遼源市、福建泉州市和山東青島市,雖然排在第6、7和9名,但0.21萬、0.17萬和0.14萬家的企業數,跟第5名的浙江臺州市(0.28萬家)差距不大。
有前期沉淀下來的紡織技術、有隔壁義烏的物流力加持、有電商鋪好的渠道,加上自身早已形成的聚合效應,毋庸置疑,浙江大唐襪業是行業中的老大。
擺在浙江大唐襪業面前的課題是,如何繼續在穩住行業地位的同時,實現創新和破局。這條路并不容易,但也終究會在接續而來的歷史長河中寫就。答案,終將見分曉。
參考資料:
[1] 去中國襪子王國,做三毛錢的“大生意”|界面新聞
[2] 這個號稱“國際襪都”的小鎮,現在怎么樣了?| 三聯生活周刊
[3] 起底,義烏“供應鏈變革”的40年|鈦媒體
[4] 你抽屜里的襪子,70%都產自浙江這個小鎮
[5] 大唐襪業發展之襪機革新|浙江新聞網
[6] *代諸暨創業者們,從一人富到共同富|浙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