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馮口中的“智能投顧”，是最近兩年才興起的概念。簡單來說就是“機器人幫你做資產配置”。
曾就職于某大型券商和上市公司的老馮第一次接觸摩羯智投是在去年12月上旬的一個下午。當時他收到招行客戶經理發來的信息，提醒他招行 App 5.0已經上線，新版本中增加了一個叫做“摩羯智投”的功能。出于長期在工作中培養起來的投資嗅覺，老馮點開了摩羯智投，屏幕跳出來一個頗具未來 感的AI機器人：歡迎來到智能理財時代。接下來只須選擇投資期限和風險承受級別兩個選項，系統就自動為其推薦了投資組合。
“我對資產配置是了解的，并且也認同其理念，但個人投資者獨立操作的話會很麻煩，摩羯智投提供了一攬子資產計劃。”老馮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在對摩羯智投進行為期數月的跟蹤觀察后，老馮才決定用起來。
傳統線下投資顧問主要服務于高凈值人群，而智能投顧的誕生，使得被傳統金融機構忽視的“大眾客群”也有機會享受到個性化的資產配置服務，這是一個前景廣闊的“長尾市場”。據美國科爾尼管理咨詢公司預測，到2020年，中國智能投顧管理資產規模預計超5萬億元。
2016年被稱為“智能投顧元年”。這一年，除了招商銀行以外，浦發銀行、廣發證券等金融機構也都積極搶灘布局智能投顧。與此同時，以創業公司為代表的第三方平臺遍地開花，拿鐵智投、投米RA、理財魔方、譜藍等智能投顧平臺相繼上線。
熱潮仍在持續。
今年9月，有8家券商推出智能投顧；11月，工商銀行也正式上線其智能投顧品牌“AI投”。此外，建行、中行等其他銀行機構紛紛牽手螞蟻金服、騰訊、京東等互聯網巨頭，計劃聯合開發智能投顧。
源源不斷的參與者入局，使得智能投顧戰場硝煙彌漫。而隨著近期資管新規的出臺，智能投顧監管問題也再度引發行業關注。
大象起舞
在這場智能投顧的爭奪戰中，招商銀行暫時處于領先地位。
首先，摩羯智投在獲客方面具有先天優勢。線上渠道方面，招行半年報顯示，截至今年6月末，招行App累計下載客戶數達4805萬戶，年度活躍用戶 2855萬戶，在App上進行理財產品和基金交易的筆數占全渠道比重達到65.06%。招商銀行App已成為招商銀行重量級的移動互聯流量入口。
而在線下渠道上，招行也不遺余力地在其各個網點進行營銷推廣。據一位招行的客服介紹，各網點客戶經理都在積極向客戶推薦摩羯智投，自摩羯智投上線以來，她收到很多來自網點的咨詢電話。
其次，招商銀行配備了專門的人工智能團隊，大部分人工智能技術都由其團隊自主研發。據億歐網報道，招行人工智能團隊架構主要分布于三層：框架層、模 型層、應用層。最高的應用層中，人員分散在每個業務開發領域里。在模型層和框架層，招行設有一個專門的大數據實驗室，負責最底層框架的改造和一些具有招行 特色的基礎模型和算法的研發。
摩羯智投采取黑盒策略，用戶并不知曉系統調倉的邏輯。
老馮曾質疑摩羯智投的調倉機制可能增加費用，并就此咨詢過客服。“客服告訴我調倉是為了規避市場風險，提高資產效率，從而達到為投資者降低投資成 本、提高收益的目的。”老馮在10月15日收到了優化指令，“那次調倉可以看出系統減少權益類基金，增加貨幣型基金配置的意圖。”
招行最新公開的數據顯示，截至10月底，摩羯智投規模已經突破80億元。
不過，這個成績似乎并未得到業內普遍的認可。一位不愿具名的創業公司CEO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與招行2.4萬億資產管理規模相比，摩羯智投上線一年的成績實在是說不過去。
但界面新聞記者采訪的業內人士大多認為，招行仍舊是國內智能投顧市場的風向標。一位服務于B端的金融科技公司產品負責人告訴界面新聞記者，“國內智能投顧市場魚龍混雜，有不少是跟風，還有掛羊頭賣狗肉的，橫向比較來看，招商銀行是很有希望把這個市場做起來的。”
比摩羯智投早6個月誕生的貝塔牛是廣發證券設計的智能投顧產品。
作為券商隊伍布局智能投顧的先行者，廣發證券在開發智能投顧時融入了顯著的“券商元素”。這主要體現貝塔牛在大類資產配置功能之外，還特別添加了股票投資機器人功能。這兩大功能分別被命名為“I配置”和“I股票”。
界面新聞記者了解到，貝塔牛的資產配置策略綜合采用了多種量化模型。在傳統的馬科維茨均值-方差模型、BL模型基礎上開發出TAA模型、風險平價模 型，用以計算出各類資產的配置比例，這樣不僅可以提升對未來市場趨勢判斷的有效性，并且最大程度實現了風險的分散。目前，貝塔牛配置策略總體基金產品池約 40只，單策略配置基金8只左右。
而選股策略則主要圍繞擇時選股、行業輪動、風格選股、事件選股四個角度進行。擇時選股即運用多個量化擇時模型，綜合得到股票每日倉位。行業輪動策略采用兩個行業輪動模型，綜合得到每月行業配置結果。此外，投研團隊還根據投資者需要，分別定制多類量化風格及事件選股策略。
廣發證券方面告訴界面新聞，貝塔牛采用項目制運營，匯集了不同部門的人員。平臺內部架構大致分為三部分，業務管理、運營由財富管理部負責，信息技術 部門主要負責平臺框架及技術的開發與維護，最核心的投研策略則由廣發研究中心金融工程團隊負責研發與轉化，該團隊在今年的新財富評選中斬獲金融工程最佳分 析師第二名。
在獲客方面，廣發證券表示，目前貝塔牛僅向廣發內部用戶推廣。截至9月30日，貝塔牛注冊用戶數為47萬，累計交易額約17億元（含股票及基金）。
對于到底是銀行還是券商更有機會把智能投顧做好，業內看法不一。有業內觀察人士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從券商和銀行的屬性來看，銀行可能會更有希望做 好。“很多券商以前都是單一產品，它自己的產品銷售靠的都還是銀行這個渠道，所以它本身就不存在大類資產配置概念。我個人覺得真正把這事能貫徹變化，還要 看銀行系統，他們才是直接面向用戶的。”
創業公司們的打法
這場戰役中，創業公司也是一方不容忽視的力量。
數據或許是最直觀的表達。在互聯網周刊和eNet研究中心發布的2017智能投顧平臺TOP30榜單中，創業公司背景的智能投顧產品占據了半壁江山。
成立于2015年8月的上海數禾科技便是這場智能投顧創業浪潮中的產物。該公司于2016年1月獲分眾傳媒1億元投資，同年3月推出智能投顧產品-拿鐵智投。
拿鐵智投分別針對白領工薪階層提供兩種投資解決方案。一種是以增量資金為基礎的定投，從4000多只基金中精選出6支適合長期定投的指數型基金，提供智能建倉服務，達成目標收益可進行止盈提醒。
另一種則是以存量資金為基礎的私人定制組合。從客戶的風險偏好、投資習慣以及當筆資金的投資期限、回報要求、規模等維度，把每筆投資進行合理定制并給出匹配的投資組合。
目前拿鐵智投團隊共計30人，包含投研量化、產品設計、運營推廣、技術研發四部分。其中，投研團隊主要以數理背景的碩博士為主進行搭建，負責對量化的資產配置策略和量化基金評價體系的研發。
“人機協同“是當前智能投顧平臺普遍采用的模式。拿鐵智投產品總監曹潘亮告訴界面新聞記者，目前的機器學習可以基于歷史經驗來解決規律可循的問題，但是一些政策或者黑天鵝事件的影響，機器很難自動識別，必須要加入人的判斷與把關。
他舉例說，“今年樂視網暴露出業務風險，我們產品池很早就剔除了重倉樂視網的基金，并對持倉客戶進行了風險預警。這一過程先是機器發生預警信號，再由人工輔助判斷并最終實施決策。”
“我們的核心團隊大多是從招行出來的，事實上我們也很清楚，傳統銀行的用戶我們沒辦法搬動，所以開始選定的目標用戶就是大眾客群，而不是高凈值人 群，我們想的是，能否為這些大眾客群提供非面對面的綜合金融服務？這是我們選擇做智能投顧的初衷，因為它是區別于傳統銀行財富管理業務的新領域。”數禾科 技CEO、前招商銀行招行卡中心運營部總經理徐志剛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
然而，當越來越多的傳統金融巨頭都將目光投注到智能投顧時，意味著創業公司的“蠶食計劃”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無論在獲客能力方面，還是品牌信任度方面，創業公司都無法與巨頭抗衡。老馮就向記者表示“我沒有關注其他的智能投顧產品，我只會把資產托付給自己信任的銀行，畢竟去重新了解其他公司和產品需要花費時間和精力。”
但徐志剛認為，智能投顧的市場尚未成熟，目前還談不上“競爭”。他表示，國內智能投顧市場面對的最大問題是投資者教育，因為國內投資者以散戶心態為 主，他們更看重收益，對風險反而沒那么關注，而短期內智能投顧的收益并不明顯。也正是因為如此，拿鐵智投并未急于花大力氣去“獲客”。
高昂的獲客成本的確是擺在大多數創業公司眼前的難題之一。業內觀察人士告訴界面新聞記者，機構投資者認同資產配置理念，而大多數投資者對此卻并不買賬，智能投顧市場的培育需要時間，從企業利益和生存角度考慮，做B端是較為穩妥的選擇。
事實上，很多智能投顧創業公司已經由2C轉向2B。金融科技公司PINTEC旗下智能投顧子公司——璇璣智投便是這類代表。目前，璇璣已經為民生證券、安邦保險等多家主流金融機構設計了智能投顧系統。
但對于仍堅持2C的創業公司而言，除了融資之外，也不得不依靠其他方式來尋求出路了。
在拿鐵智投上線不到三個月后，數禾科技便推出了另一款互聯網金融產品——還唄，主打幫助白領低息還付信用卡。徐志剛認為，拿鐵智投目前仍處于內部競爭力的打磨期，而還唄則承擔了給公司輸送盈利的任務。
“目前來看，單一的智能投顧企業是沒有辦法存活下去的。”創必承CEO孫明展對界面新聞記者說道。這家總部位于廣州的金融科技公司同樣誕生于2015年。2016年1月，創必承推出其智能投顧平臺——譜藍App。
有意思的是，創必承在成立之初，并不是奔著智能投顧去的。“在譜藍上線之前，我們便推出了智能投保、智能遠程專家方案服務，已經積累了一定存量的客戶，智能投顧只是整個智能化理財系統的一環。”孫明展說道。
目前，創必承所服務的用戶規模已接近200萬，而譜藍用戶不到10萬。但孫明展也表示并不急于獲客，這種心態與數禾科技CEO徐志剛相似。
與拿鐵智投“深耕產品”策略所不同的是，譜藍選擇了從投資者教育層面進行切入，通過旗下理財巴士等幾大理財IP作為前端進行用戶導流。
這可能與孫明展本人的履歷息息相關。除了創業者身份之外，孫明展更像一個理財大V。他兼職擔任中山大學嶺南學院金融系講師，空余時間還在慕課上錄制理財知識普及視頻，而他的個人公眾號“孫明展-真理財”粉絲數也已突破了30萬。
孫明展始終認為，通過投資者教育，會形成用戶黏性，“誰教育的用戶就是誰的，所以創業公司必須得親力親為，而不能指望傳統金融巨頭去做。”
共同的難題
智能投顧這個戰場中，無論哪一方都躲不開現實因素的掣肘。
監管是一個大問題。當前尚未有專門針對智能投顧平臺的法律條文，因此只能按照投資標的的屬性和投資顧問兩個層面對智能投顧進行監管界定。
根據2013年修改的《證券投資基金銷售管理辦法》和《證券投資顧問業務暫行規定》，要想合規運作，智能投顧平臺同時需要具備兩個牌照，一是基金銷售牌照，二是證券投資咨詢牌照。
界面新聞查閱證監會公開信息發現，大多數創業公司背景的智能投顧平臺屬于“雙無”產品。市場上較為普遍的做法是創業公司與基金代銷機構合作，為后者進行用戶導流。比如拿鐵智投和譜藍的交易端接入的分別為天天基金和盈米財富。
然而這種做法似乎并未被證監會授予合法性。據媒體報道，今年4月份，山西證監局官網發布文章稱，理財魔方和拿鐵理財涉嫌違規銷售基金產品，原因是平臺未取得基金銷售業務資格。
隨著近期資管新規的出臺，智能投顧的監管問題再度引發行業關注。
11月17日，中國人民銀行、銀監會、證監會、保監會、外匯局等部門聯合起草的《關于規范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的指導意見（征求意見稿）》（下稱 《指導意見》）公布。《指導意見》首度提及智能投顧，并明確規定，“金融機構運用人工智能技術、采用機器人投資顧問開展資產管理業務，應當經金融監督管理 部門許可，取得相應的投資顧問資質。“
蘇寧金融研究院互聯網金融研究中心主任薛洪言撰文稱，這個要求中的智能投顧，針對的是資產管理業務行為，但新規界定的資產管理業務并不包括互聯網理 財業務，所以，這條規定并不直接適用于互聯網平臺推出的各類智能投顧產品。但針對互聯網理財平臺的智能投顧產品，也許會專門出臺相應的資質要求。
盡管資管新規尚未對非金融機構開展智能投顧做具體規定，但其已然成為懸在創業公司上方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徐志剛表示，之所以沒有全力推廣產品，除了市場因素外，另一方面也是出于監管的考慮。“萬一我投了很多錢進去，證監會一紙公文下來，不讓創業公司做智能投顧怎么辦？“
孫明展也表示，希望監管能給智能投顧一個專門的牌照，給這個新興的行業正名。
盈利模式是另一大問題。界面新聞記者發現，不管是以傳統金融機構還是創業公司為背景的智能投顧平臺，目前依舊是沿襲“賣基金”的老路子。
傳統金融機構有基金銷售牌照，摩羯智投目前尚未向客戶收取服務費和賬戶管理費；廣發證券也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貝塔牛并未收取額外費用，僅就客戶交易、購買產品按照相應的標準收取傭金或申贖費用。
無牌照在手的創業公司還得與基金代銷機構分食基金銷售傭金，這樣一來，能拿到手的利潤就更少了。孫明展給記者算了一筆賬。“按照中國的基金管理費平 均1.5%來算，大概有一半會分到分銷渠道，之后代銷平臺與智能投顧平臺三七分成，最后我們大概能拿到的也就是千分之五，就是說管理1個億一年也就賺50 萬。”
然而，與摩羯智投動輒20000元的起投金額不同，創業公司起投金額一般為300-2000元，資產規模能做到一個億并不容易。
業內觀察人士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智能投顧在國內和國外的發展路徑很不一樣。像美國的Wealthfront、betterment這些智能投顧公司可以收取服務費和賬戶管理費，但國內不論是市場還是監管環境，目前都不具備收取額外費用的條件。
但大家仍懷抱希望。
招行半年報明確表示，將提高個性化服務水平，為零售客戶提供適用的資產配置計劃，實現從依賴產品傭金過渡到產品傭金與投資管理服務費并重的盈利模式。
徐志剛堅定地說，等到智能投顧市場臨界點來臨，未來肯定會收取服務費的。
只是，這個臨界點何時能來？所有人都在繼續等風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