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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鏡象娛樂,作者丨顧貞觀
陳可辛創立泛亞洲制片公司Changin’ Picture,計劃推出20部不同類型的劇集,并在釜山電影節公開首批片單后,在業內外引起了一場持久關注與探討。繼杜琪峰后,陳可辛也果斷投入了流媒體和劇集的懷抱。
公開資料顯示,Changin’Picture從亞洲籌集資金,旨在開發和制作面向流媒體平臺的劇集,無需求助于OTT公司的制作資金、制作許可和編輯權限。
回首來看,陳可辛的職業生涯中有三次較為重要的轉折點,一是香港電影式微,融資愈發困難后,他成立了Applause Pictures,首次瞄準泛亞洲市場;二是內地政策變動后,香港電影人北上發展,陳可辛是最早北上的導演之一;三是如今擁抱流媒體。每一步,都是一次主動亦被動的選擇。
而在陳可辛的出走背后,我們對國內電影市場的發展、全球流媒體與院線的競爭關系、香港電影人的新出路等,或許都會有一次全新的認知。
一次主動亦被動的選擇
陳可辛出走的背景是復雜的。港片在內地市場的邊緣化是一大主要原因,但這一點并不新鮮,其背后香港電影人降維優勢的消弭,才是最關鍵的。
千禧年之后,大批北上的香港導演帶著港片巔峰時代的經驗而來,對比當時內地的創作者,他們有降維優勢,自然也掌握著話語權。后來一段時間內,徐克、陳可辛等執導的《龍門飛甲》《中國合作人》等也在好萊塢影片的霸榜下突出了重圍。
但近幾年,內地創作者開始站了起來,這個時間節點大致在《紅海行動》《我不是藥神》上映前后,更早可以追溯到《夏洛特煩惱》《尋龍訣》等影片的出現,內地影片票房屢攀高峰時,港片停在了十億這個檻。
除了老一代導演,內地新生代導演逐漸嶄露頭角,《我不是藥神》《送你一朵小紅花》《刺殺小說家》《流浪地球》《誤殺》等一眾影片背后的文牧野、韓延、路陽、郭帆、柯汶利等新生代導演,正在通過一系列新銳作品和盤根錯節的投資關系網形成一個新勢力圈,曾經香港電影人的降維優勢,慢慢不復存在。
至于另一大背景,便是當下國內院線市場的萎靡。今年國慶檔以14.92億的票房成績收尾,與前兩年差距巨大,疫情影響下,電影公司的內容減產和投資保守化帶來的影響在國慶檔體現得淋漓盡致,產能不足和類型單一化都為電影市場蒙上了一層陰云。而市場何時能復蘇,何時能重新找回活力,誰也不能斷言。
電影市場不景氣,一眾電影公司自然也不好過,陳可辛入股的歡喜傳媒同樣如此,2022年上半年虧損了9357.9萬港元,當年如召喚神龍一般集齊各大導演的歡喜傳媒未能“飛升”,它寄托在歡喜首映身上的流媒體野望似乎也墜入了虛空。這樣的歡喜傳媒,還能支撐未來陳可辛在內地的發展嗎,答案是很難。
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構成了陳可辛這次亦被動亦主動的選擇。當然,相比于大部分已經被邊緣化的香港導演,諸如陳可辛、徐克、林超賢等在內地仍擁有一席之地,只是就大環境而言,他們在國內市場的上限稱不上高,自由度同樣,所以,出走或許是陳可辛在目前形勢下最理想的選擇。
此次出走,也與陳可辛對影視行業發展的判斷有關。一直以來,陳可辛都被視作為數不多能在商業和藝術上取得平衡的導演之一,他也曾表示作者與商人的屬性在自己身上是不可分割的。從港片式微后陳可辛成立Applause Pictures,試圖走通泛亞洲模式,其實就不難看出他敏銳的嗅覺,以及對影視產業發展的清晰認知。
2014年的《親愛的》無疑是成功的,但《親愛的》上映沒幾年,陳可辛就直言這樣的中成本文藝電影已經走到了頭,那是在2017年,疫情仍未到來,《春潮》《春江水暖》等影片還沒有紛紛轉戰網絡發行,陳可辛便指出業內可以將發行渠道轉向網絡,讓不同類型的觀眾通過付費形式,于網上觀看在影院相對不占優勢的影片。
基于自身對文藝片的市場判斷,以及更多原因,陳可辛的《醬園弄殺夫案》幾年里遲遲未能推進,如今這個項目由電影變成了劇集。而這同樣能在陳可辛2017年的態度里看出端倪,他當時坦言自己正在考慮拍攝精品網劇,效仿美國高品質網劇的形態,去制作長電影,并預言接下來很多導演都會往這一方向走。
陳可辛的預測沒有錯,時代的新浪潮很快席卷了全球。
新浪潮里的變局
Changin’ Picture能在業內外引起廣泛探討,也在于大眾將陳可辛定義為了北上導演里出走的第一人,但是,五年前他便對局勢有了清晰的判斷,如今才做出選擇,其實已經稱不上早了。遍觀全球影視市場,擁抱流媒體已然成為共識,行動比陳可辛更早的比比皆是。
韓娛不用多說,《魷魚游戲》在全球一炮打響,Netflix、Apple TV、Disney+等流媒體平臺甚至直接倒逼了韓國本土流媒體的國際進化之路:CJ ENM合作美國的維亞康姆CBS,劍指原創劇集和電影,Watcha首席執行官表態將加快在東南亞市場的擴張速度。在韓國市場,流媒體已經卷到不能再卷了。
另一個具有代表性的是臺劇與流媒體的接軌。近期,女性向懸疑臺劇《她和她的她》將上線Netflix,許瑋甯、賈靜雯、吳慷仁的演員陣容稱得上頂配,與此同時,柯佳嬿主演的《模仿犯》也發布了首支花絮。在海外流媒體與臺劇的合作中,前有賈靜雯被Netflix和HBO青睞,后有林心如與Netflix合作,她們的轉身都比陳可辛要早。
港影同樣在擁抱流媒體。香港流媒體平臺ViuTV將制作部及藝人管理部獨立分拆出來,組成新公司MakerVille后,投資拍攝的第一部電影是銀河映像的《命案》,在MakerVille的成立發布會上,監制《命案》的杜琪峰說了這樣一句話:“如果黑澤明沒死,可能他都會給流媒體平臺拍戲。”
此外,一直與陳可辛合作無間的香港制作人許月珍,如今正在創作個人首部劇集作品《The MacLennan Affair》的劇本,并計劃把劇的播放權售予國際流媒體平臺。
當一兩年前我們將視線聚焦于 Netflix、Amazon Prime Video、Disney+、HBO Max、Apple TV在北美本土的競爭時,它們的全球化戰略已經對亞洲市場的影視內容制作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隨著這些流媒體在全球各大市場的本土化內容擴張,流媒體的規模效應和人才效應都將持續強化,陳可辛不是第一個被吸引的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流媒體確實是大勢所趨,但擁抱大勢的同時,也要辯證看待如今它與院線的微妙關系。本·阿弗萊克曾說:“我敢打賭,像《逃離德黑蘭》這種作品如今都不會上映影院,會做成迷你劇集。我覺得現在影院的電影越來越貴,都是事件性的大片,絕大多數是給年輕人打造。像是‘嘿,我特別喜歡漫威宇宙,等不及要看接下來的故事了’。一年電影院上映40部片,都是IP、續集和動畫片。”
可以說,流媒體已經不再僅僅與傳統電視臺、老牌影視公司競爭,當下它和院線也形成了直接競爭關系,這指的不是馬丁·斯科塞斯的《愛爾蘭人》是由好萊塢老牌影企投資還是由Netflix投資,也不是電影是否會大規模在流媒體平臺發行,而是《逃離德黑蘭》在今天可能變成迷你劇,《醬園弄殺夫案》已經變為劇集。原本屬于院線的影片,正在成為屬于流媒體的劇集。
陳可辛與本·阿弗萊克的認知基本趨同,他道:“你想拍作品,當然是拍劇了,電影怎么拍作品?電影被戲院逼到根本沒有足夠的生存空間,因為戲院的成本太貴了,你都不可以怪戲院,有地產的問題在背后,又要給租金又要人力成本,只要你坐不滿,頭兩日的票房不達標,下個禮拜就沒有了場次。”
疫情以來國內電影投資的保守化,近年來好萊塢院線內容的定型化,又何嘗不與陳可辛的“成本論”有關。而這些,除了一步步將電影人推向流媒體的懷抱,也在加劇院線與流媒體的競爭。
成為《魷魚游戲》的概率
陳可辛宣布成立Changin’ Pictures后,知乎上有人提問“如何看待”,高贊的答案下大多數人看好陳可辛出走后港影的發展,看好Changin’ Pictures未來的發展,甚至“港影復興有望”的說法也甚囂塵上。改變是好事,但是對于未來謹慎樂觀,才是最合適的。
陳可辛接受采訪時曾道:“韓劇已經證明了,全世界的人不是只看英文的,如果看韓劇,那為何不看中文???其實韓劇以前的市場就是港產片的市場,我們為什么不可以拿回韓劇的市場呢?”他的雄心壯志、文化自信與心氣,大概都在這段話里了,確實, Netflix、HBO Max等已經證明了在全球市場,爆款不受限于語種,而且香港電影確實輝煌過。
但是韓娛和港影的境地真的相同嗎?這無疑是要打上問號的。經典韓劇《請回答1988》中有不少港影巔峰期的縮影,如韓國少年少女們鐘愛《英雄本色》,將張國榮、王祖賢視作偶像等等,但是,如今的港影還有這般影響力嗎?《魷魚游戲》誕生時,韓劇在做的是巔峰期的全球輸出,而港影早已過了巔峰期。
拋開內容本身,《魷魚游戲》能在全球爆火,與韓流多年來在全世界打下的影響力基礎密切相關,這從防彈少年團甚至可以成為漂亮國提升民調的手段就能得知。無論是巔峰時期的港片、好萊塢影片還是韓劇,它們的全球流行顯然都是一個娛樂市場多方積淀后的結果,這也是為何如今臺劇也在擁抱流媒體,但在全球市場難以拼過韓劇的原因。
不過,陳可辛未必不明白這一點,這從Changin’ Pictures公布的首批項目便可見一斑。除了改編自真實事件的《醬園弄殺夫案》、甄子丹主演的奇幻動作劇《敗北之人,隱藏大師》、陳可辛2002年監制影片《見鬼》的續作這三部作品,還有改編自韓國網絡漫畫的兩部作品《ONE:高中英雄》和《2班李喜舒》,前者聚焦校園霸凌,后者為同性愛情劇。
《敗北之人,隱藏大師》《ONE:高中英雄》《2班李喜舒》都是現在流媒體偏愛的內容?!稊”敝?,隱藏大師》講述亞裔美國人的故事,與《瞬息全宇宙》類似;《ONE:高中英雄》與臺劇《我們與惡的距離》《她和她的她》一樣,都是立足社會議題的現實題材;《2班李喜舒》此類同性愛情劇,Netflix推出過不少,如《心跳漏一拍》《青春王室》,這些作品,顯然都是市場已經摸索過的、安全的類型。
但即便如此,Changin’ Pictures的未來發展如何,仍是未知的,流媒體確確實實是大勢所趨,但在這個紅海市場,每天也在上演著截然不同的故事。彭博社曾報道,在對Netflix內部文件進行分析后,得出了《魷魚游戲》總價值達到8.9億美金的結論,對比2140萬美元的制作費,投資回報率堪稱驚人。
但另一邊,賈靜雯跨界監制的電視劇《媽,別鬧了!》就沒這么幸運了。據臺媒報道,最開始Netflix給出的版權費僅30萬元一集,10集總版權費為300萬元,最后《媽,別鬧了!》找到了韓國CJ集團旗下公司合制,才以190萬一集的價格賣出,總價1900萬元。但相較于該劇2700萬元的投資成本,仍有差距。
現實是,只有極少數作品能成為《魷魚游戲》。當然,并非只有大爆款才有生存空間,但是,如果要實現陳可辛所言的“拿回韓國市場”、“拍全世界都看的中文劇”,那沒有爆款支撐也是不現實的。